(精彩回答)我們為什么要工作?
有點復雜,但建議耐心閱讀,定有所獲~
作者 | 人神共奮
來源 | 人神共奮(ID:tongyipaocha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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電器的幸福指數
京東發布了一份特別有意思的報告《京東電器消費指數報告》,把家用電器作為衡量幸福感的維度,具體方法是這樣的:
先讓用戶為自己所買的電器打分,范圍從0到100,如果你認為購買該電器的目的是純粹為了提高生活工作的效率,沒有任何娛樂等提升幸福感的目的,那就是0分,相反,如果你認為購買該電器的目的純粹是為了提升幸福感,沒有任何提高生活和工作效率的目的,那就是100分,以此類推50分就是幸福感和提升效率的目的各半,25分就是提升效率為主,提升幸福感為輔,75分就是提升幸福感為主,提升效率為輔。
最終的結果,最能提升幸福感的電器數碼產品依次是游戲機、電視、音響、無人機、投影儀、相機、耳機和按摩椅,最能提升工作生活效率的電器數碼產品是打印機、電腦、洗衣機、集成灶、剃須刀。
29個品類有16個低于50,更側重于效率,總體上而言,電器數碼產品提升的是效率,其次才是幸福感。
跟這個結論相吻合的是報告中各城市的“電器幸福感”,北上廣深四個一線城市平均指數41.93,低于36城市的平均數43.04。
這個報告還引用了哲學家康德的一句名言:“人是目的而不是工具”。
引用這句話的原因在于,報告認為,有一些數碼電器,為了讓人們效率更高,從而產生更多的休閑時間;但休閑時間多了之后,又需要更多的電器去消耗這些閑暇時間,于是就有了游戲機、電視和音響。
這就是這份報告所主張的“從電器為人類提供勞動力,到電器與人類共生”,但我聽著怎么像一個典型的“消費主義陰謀論”:一部分商家負責賣給你節約時間的商品,一部分商家賣給你消耗時間的商品?
邏輯是不錯,可事實根本不是這樣的嘛。
游戲機是幸福感最強的商品,那怎么理解幸福感不怎么高的上海人和北京人,對游戲機的愛好卻是全國第一和第二?
我的理解,正是因為上海北京太講效率,生活節奏太快了,人都被逼瘋了,才需要游戲機去放松一下,在這種需求下,游戲機恰恰讓自己變成了“工具”而不是“目的”。
之所以會有這樣的牽強的解讀,很大一部分程度是康德的這句“人是目的而不是工具”,很容易讓人誤解,分清目的和工具(或“手段”)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。
今天,讓我們來讀康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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什么是目的,什么是手段?
“手段”最不容易產生誤解。
你每天早上被刺耳的鬧鐘吵醒,胡亂在臉上折騰幾下,叼著山東煎餅擠地鐵上班,背著老板勵志語錄,跟HR爭論報銷比例,想著再賺1000萬就財務自由了,不用受這鳥氣了。
明明不喜歡工作,但看在錢的份上,你還是忍受著痛苦而工作,這種工作,很明顯只能算是“手段”。
所以說,人的大部分痛苦,都是來自于手段與目的的背離。
但“目的”又是什么呢?這就不容易定義了。
有人說,我很喜歡我的工作,我愿意加班,我愿意忍受低工資、苛刻的老板和無理的客戶,這是不是目的呢?
在康德看來,是不是目的,要看你到底為什么喜歡?
有人喜歡這份工作,是因為這份工作的職業光環,光榮的人民警察和人民教師、萬眾矚目的明星——這就還是“手段”,職業成了讓你生產自我榮譽感的“工具”,你還是免不了為了工作而痛苦。
有人喜歡這份工作,是因為一個崇尚的理想,比如要當醫生,拯救蒼生,當政治家,造福百姓——這仍然是“手段”,職業成了你實現人生價值的“工具”。
照這么說,好像職業問題上,所有人都是“工具人”?也不一定。
有人說,我不知道自己喜歡不喜歡,但我就喜歡搞錢,凡是能搞錢的工作我都喜歡,不搞錢的工作——我根本不會做的好吧?
這就不是工具人,而是“目的人”了。
有人會說,這跟前面說的“為了錢而忍受工作”不是一樣的嗎?
當然不一樣,前面,你不是“為了錢而忍受工作”,你是為了“有錢可以不工作”而“忍受工作”,對于你而言,錢也是工具,是“不工作”的工具。一旦賺到了可以不工作的錢了,你就不愛“搞錢”了。
而真正“愛搞錢”的人,根本沒有錢賺夠的那一天,一生都將為了錢而工作。
錢=工作=人生目的
為了“不工作”而工作,這聽上去擰巴,做了更擰巴,“工具”和“目的”的沖突,這才是你痛苦的根源。
康德哲學中的“做某事的目的”,實際上跟我們平時說的“做某事的目的”不是一回事。真正的目的是這樣的——
“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,我就知道我以后要干這個,這個信念,越長大越堅定,高中以后就沒起過要干別的事情的想法,從來沒有想過……”
或者是這樣的“畢業后換了幾份工作,本來以為這一份也做不長,但從進公司的第一天,我就明白了,這里就是我換了那么多工作的原因,這就是冥冥中的天意?!?br/>
為什么康德對人生目的的看法這么古怪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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先驗道德的世界
因為大部分人并不知道自己的人生目的,
甲:為什么要工作呢?
乙:因為要賺錢啊。
甲:為什么要賺錢呢?
乙:因為有了錢就可以不工作了,想做自己喜歡的XX事了?
甲:為什么喜歡做XX事呢?
乙:……
認為多問幾個“為什么”就能找到答案的人,就太天真了。
有一部電影叫《盜夢空間》,筑夢師可以潛入你的夢中,人為植入一個信念。這么一來,就有一個問題:假如你一直有一個信念,你喜歡XXX,沒有理由沒有原因,那么你能判斷這個信念是筑夢師植入的,還是你與生俱來的嗎?
不能,因為夢的世界里,你并不真實存在,所以你不可能理解。
康德也有一個經典的比喻,某一個世界上所有人都戴著一副拿不下來的有色眼鏡,每一個人的眼鏡的顏色都不一樣,他們看到的世界,也是不一樣的,他們可以知道自己戴的是什么顏色的眼鏡嗎?
不知道,因為每一個人都戴眼鏡,就沒有人知道真實世界的顏色。
有色眼鏡就像《盜夢空間》里被植入的信念,被康德稱為“先驗道德”,這就是每一個發自內心的、與生俱來的道德觀——這里的“道德”是中性詞。
康德提出“先驗道德”的意義在于,既然你永遠不知道“有色眼鏡”是什么顏色的,那就不要去浪費時間發現世界的真實顏色了,而是把“有色世界”當成真正的世界,一切遵守你內心的“先驗道德”。
因為康德這里的道德是先驗的,因此它必須是發自內心的,而不受外界的影響。
康德的“先驗道德”類似中國人最熟悉的王陽明的“心學”:確定了內心真實的想法,跟隨內心去做事情,達到真正的知行合一。
無論是康德的“先驗道德”,還是王陽明的“心學”,最難的都是要找到你真正發自內心相信的東西,好比——“你為什么要工作”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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勞動是生活的第一需要
作為一枚70后,記得當年高考的時候,還背過“大慶精神”。什么是“大慶精神”呢?不怕苦、不怕死、不為名、不為利,不講工作條件好壞、不講工作時間長短、不講報酬多少、不分職務高低、不分份內份外、不分前線后方,一心要甩掉中國石油落后的帽子。
很明顯,“大慶精神”時代的“工作”,是一種目的而非手段,工作是社會主義勞動者應盡的義務,所以要求大家“不為名、不為利”,要求大家“不講工作條件好壞、不講工作時間長短、不講報酬多少”。
這話聽上說有點不切實際,但這才符合“人是目的而不是工具”的觀點。
大家都學過,社會主義是“按勞分配,多勞多得”,共產主義是“按需分配,各盡所能”,到了共產主義高級階段,勞動不是謀生的手段,而是生活的第一需要。
所以,在馬克思的理想社會中,人人愛工作,與金錢無關,人人需要工作,與地位無關,工作是人類精神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——是不是很像康德的“人是目的而不是工具”?
雖然馬克思的方法論源自黑格爾的辯證法,唯物主義源于費爾巴哈,但其認識的內核卻更接近康德。
為什么大慶精神要求勞動者“不講工作條件好壞、不講工作時間長短、不講報酬多少”呢?如果一件事是目的,那么這件事的本身就應該包含了全部意義,工作是生活的第一需要,工作的意義就是“先驗道德”,我還需要知道為什么而工作嗎?還要什么自行車???
但是,以1994年頒布的《勞動法》為轉折點,勞動的本質就變了,勞動法的第三條規定:
“勞動者享有平等就業和選擇職業的權利、取得勞動報酬的權利、休息休假的權利、獲得勞動安全衛生保護的權利、接受職業技能培訓的權利、享受社會保險和福利的權利、提請勞動爭議處理的權利以及法律規定的其他勞動權利?!?br/>
到了這里,“勞動”不再是義務,而是國家應該保障的權利。什么是“應該保障的權利”呢?就是當我們完成勞動任務時,法律應該保障我們獲得合理報酬等等的權利。
更重要的是,“權利”與“義務”最大的區別在于,如果我們不想工作或不需要工作,完全可以放棄勞動的權利——可放棄的是手段,不可放棄的才是目的。
“勞動”從義務變成權利后,工作就變成了“手段”而不是“目的”。
不過,社會主義的《勞動法》與資本主義的《勞動法》還是有區別的,《勞動法》特意留了兩個口子,一個是讓公務員不受勞動法的保護,所以公務員的工作不是手段,而是“為人民服務”的崇尚目的,所以不存在996的問題;另一個口子是第六條“國家提倡勞動者參加社會義務勞動”,就是說,國家需要你無償勞動時,你不能講價,一講價就變成“工具人”了。
讓工作成為“人的目的”的門,仍然開了一條縫。